睡在北京儿童医院车库里的父母们

神功

每当夜幕降临，儿童医院地下停车场一层的M形无障碍通道，是最受外地家长们欢迎的“床位”。最拥挤的时候，这里能睡下20多个人。通道挨着一间杂货店，老板看准了商机，把彩色的泡沫地砖摆在最显眼的位置，卖给睡在停车场的家长们。
小孟在水泥地上铺了4块泡沫地砖当褥子，再盖一条40块钱买的墨绿色棉被——透过被子，能看见灯光。他脚下面的三个山东家长，可能感觉冷，几条被子叠在一起，三人睡在一个被窝。
老薛（化名）夫妇嫌轮椅通道人杂、脏，单独睡在自动售货机旁。在这里，他们的床铺规模堪称“豪华”，地面铺了几层褥子，头的位置三面竖起硬纸壳挡风。
李万贵也考察过轮椅通道，但他最后选择睡在停车场地下三层，那里是一个月牙形的半封闭空间，他觉得安静，也相对安全。后来，河北人张子荣成了李万贵的“邻居”。
晚上9点半以后，地下停车场二层和三层停止营业，汽车只出不进。室外寒风凛冽，地下停车场相对温暖，这“温暖”也仅仅是穿着毛衣不觉得冷。李万贵开始还会被冻醒，后来慢慢习惯了，甚至可以像在家那样只穿内衣睡觉。张子荣还不太习惯，和多数睡在停车场的家长一样，时刻穿着棉衣。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，进入12月，睡在地下停车场的家长和10月底相比，数量明显少了。
境遇
最后的希望在北京
现在仍然睡在停车场的家长们，几乎都和李万贵的境遇一样，走投无路。
去年8月的一天，李万贵4岁的女儿上午注射完甲肝疫苗，下午开始发烧。他不相信村里的卫生所，就立即把女儿送到镇上的医院，几经反复，后来转到西宁儿童医院。医生说，孩子得的是白血病，在当地治能勉强治好，但长大后不能生育，想不留后遗症的话只有一条路——去北京。10月29日，李万贵的女儿住进了儿童医院血液科病房。
在老家治好病需要二三十万元，到北京或许更高。事实上，无论在哪儿治，他都凑不到这笔钱。没打听周围哪里有便宜的旅馆，李万贵就直接在地下停车场住下了。
孩子的病情是家长之间永恒的话题。张子荣在地下车库第一次遇到李万贵时，操着唐山口音抱怨：“我孩子这病，老家医院说治不了，可北京医生一瞧，它根本就不是个病。”
张子荣的女儿5个月大，被诊断为髋关节炎，目前在北京儿童医院输液治疗。张子荣说，在老家有骨科的医院不敢治这么小的孩子，专业的儿童医院又没有骨科。最后，只能来北京儿童医院。
一聊起孩子的病情，睡在无障碍通道的小孟就生气。他瞪着眼，用食指指着一个方向说，“在廊坊看病的时候，医生拿着X光片，都没怎么解释，就让我领着孩子到北京儿童医院做手术吧。”
山东兖州的农民于庆新和其他病友不太一样。他以前来北京打过工，儿子腹部疼痛难忍时，夫妇俩直接领儿子来到北京儿童医院。他没敢从乡镇医院开始看起，因为他一个亲戚的孩子，曾被下面的医院误诊，最后死掉了。
这些外地家长们来到西二环边的儿童医院，有的是在急诊室睡觉被保安叫醒，有的早已知道儿童医院露宿的“传统”，有的是自己无意中发现，最后都住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。
边治病边赚钱
每天清晨6点不到，医院主楼准时开门，保洁员开始清扫停车场，“房客”们卷起铺盖，把行李放到病房。晚上在住院病房陪护的都是孩子的母亲，在儿童医院，部分病房只允许女性亲属陪护。
由于儿子得的是传染病，于庆新夫妇进不去病房，行李只能随身携带。夫妇平时在家务农，家里有十几亩地，每年种地收入不过万元，带儿子出来看病的钱，一部分是孩子爷爷出的。
两人白天没事干，于是琢磨着找一份短工，一来把每天的饭钱挣出来，二来如果包住，就不用住停车场了。老婆找了一份在饭店洗碗的工作，包吃包住，月薪一千元左右，于庆新在大兴劳务市场呆了几天，只找到了几份一天一结算的短工。
李万贵开始感到了体力的透支。他早晨醒来经常头疼，浑身没劲，走路双腿发飘。平时一顿能吃三碗面的他，现在为了省钱，每顿饭只吃两个7毛钱的火烧或者一张2块钱的大饼，实在馋蔬菜了，就买2块钱的凉拌海带丝。
-10.1℃，出院日
12月3日，张子荣在儿童医院周边的小胡同逛了一整天，想找一间价格低廉的旅馆，可想一想孩子看病要紧，最后放弃了。
南礼士路三条的鸿福苑招待所距儿童医院西门只隔一条马路，这里最便宜的单人床位每天30元，但长期满员。再往胡同里走，有数不过来的家庭旅馆，由于需求旺盛，最便宜的单间也要80块钱一天。
和其他病友相比，李万贵感觉自己陷入绝境了。他说，带来的6万块已经花光了，其中5万块是拿亲属房产做抵押的贷款。接下来孩子的治疗费，现在没有着落。
12月中旬的一天，凌晨1点前后，睡梦中的李万贵突然被民警叫醒，民警告诉他，以后不能在地下车库睡觉了。家长们一打听，地下车库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。
家长们开始寻找新的住处，有的狠心租了房子，有的去急诊室过夜，过了几天，风声不紧了，有人再次住回停车场。门诊室、病房走廊、停车场，李万贵换了好几个地方，他在熬最后几天，等待女儿出院。
12月24日，气温-10.1℃，刷新北京入冬以来的低温纪录。下午2点多，李万贵的女儿出院了。他领着女儿住进了广安门附近的一间独室公寓，这里是一位病友回老家腾给他们暂住的。圣诞节的夜晚，李万贵两个多月来第一次住进了像点样儿的房间。他仍然在发愁——过几天，女儿将入院第二轮化疗，到时他还得睡在儿童医院的楼道或停车场；女儿再出院时，他要自己租间房子，可医药费都成问题，更别提房租了……
希望
李万贵第一次把儿子抱在怀里，他的愿望就是儿子一定要健康成长
进入2010年，李万贵的情况好了一点，他在广安门那间公寓里一直住到了现在。不过，这也是暂时的。因为病友要把房间转租出去，他让李万贵尽快搬走。
1月20日，女儿入院开始了第三疗程。
除了继续照顾孩子，李万贵剩下的操心事就是租房子，因为老婆和儿子不能和他一样住地下停车场。他觉得住在哪里、离医院有多远不重要，关键要租金便宜。
在说起这些烦心事的时候，李万贵还提起一件大喜事。去年12月11日，老婆在家给他生了个儿子，7斤8两，和4年前女儿降生时体重一样，他又有些担心，因为老婆在怀孕时生了场病，用过药。
就在昨天，李万贵的老婆带着出生40天的儿子来北京了。在火车站，李万贵第一次见到儿子。把儿子抱在怀里，他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愿望，那就是儿子以后一定要平平安安，健康成长。